李似安

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有个结局,幸福的,残缺的。

牵丝戏

From:银临和阿杰的牵丝戏,很早之前就听过的歌,昨天随机播放到了,再听却觉得心痛,无论如何都是悲伤的故事,只是现如今再听,悲伤又加深了几分。

ps:配合音乐食用更佳!


“那戏子终究是个戏子。


即使为别人上刀山,下火海;唱着名角儿,画着丑脸儿,也终究只是个戏子,卑贱低下的戏子。”


阿生是个苦孩子。


阿生爹不疼娘不在,那爹爹是个吃酒吃肉的暴徒,阿生小时候生活的很凄惨,连家徒四壁都算不上,那破木屋子,被炊火熏的乌黑,墙面上的霉点和黏糊的黑泥和在一起,下雨天就发出阵阵臭味。


阿生和别的孩子不一样,他从来不哭也不闹,手里拿着娘给他雕的木蛤蟆,呆呆地坐着。爹爹总说他是个闷子,是个拖油瓶,应该把他扔到那边的破落河里:阿生也不说话,只是呆呆的坐着。


娘和他说过,爹爹是打是骂,阿生都不可以不能说话。


阿生小时候最常呆的地方就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像样的衣柜了。爹爹每次喝完酒,娘都要推着搡着把他挤进去。让他在里面睡一觉,什么也不要听,什么也不要看。


阿生总能听到外面磕磕碰碰的声音,还有人隐隐啜泣的声音——就那一次,阿生透过被虫吃烂的小孔向外看了一眼。


从此以后,阿生再没看过衣柜外。


阿生的娘感过一次风寒,便落下了病根子。


但阿生的娘一直对阿生很呵护,告诉他爹爹不是故意拽她头发,爹爹是喜欢娘才会那么做;告诉他这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,外面有名叫纸鸢的大鸟,在天上来回飞舞。


阿生长大了,生的一副好模样,娘时常用她那冰冷粗糙的手摸着他的小脸蛋说,“果真是娘的儿子,生的模样真是俊俏啊。”


阿生十岁那年,村子里来了个戏班子。那是阿生第一次知道何为“戏”,何为“曲儿”,在他那十年灰暗的世界里,那一声声转音就像是一笔笔色彩,阿生第一次见到颜色。


那天晚上,阿生又被关在衣柜里了。


阿生长得很快,衣柜就快要容不下他猛长的身体了,幸好阿生家穷,他瘦的皮包骨头。在衣柜里,阿生抱膝而卧,木门外的嘶吼声,摔打声在阿生的梦里渐渐淡了,阿生伴着浅浅的笑意入梦了,梦里他也像那些人一样,在台上唱着那名为“戏”的歌。


第二天,天还乌漆漆一片,阿生就被娘从衣柜里拉出来,娘问他想不想学戏,阿生开心极了,阿生从小从没要过什么。唯独这一次,他猛的点点头。


娘摸着阿生的头,阿生感觉得到,那双手在抖。


娘和他说,叫他不要回头,不要想她,不要害怕,最重要的,永远、永远不要回来。



阿生上路了。


阿生娘用尽自己一生剩下的全部力气,告诉阿生这个世界是一个充满爱意的世界,世界之大有许许多多值得活下来的理由,有很多好风景和大好河山。


阿生娘最后的心愿了却了,她一生不得好过,被卖给村头的恶霸,凌辱了身子,欺侮了尊严,唯一惦念的就是个无辜的孩子——孩子有了归处,她也就没什么活着的理由了。


阿生走后的第二天,村头那破屋子就着了火。烧的稀碎的木屋,夫妇双双毙命。除了那烧乌黑只剩半只的木蛤蟆。



阿生是个戏子。


阿生十六岁了,生的一副俊俏模样,自眉间到颔尾,精致细腻,似那汉白玉,没有一点瑕疵。


阿生进了戏班子很用功,老师傅也对他青睐有加,很快戏班子的名声就传出去了。甚至连京城的二王爷也想一探这“俊俏小生”的模样。


二王爷生性暴躁,终日溺于青楼戏班,荒淫无度,二王爷还是龙阳之好,王爷府经常有男人女人惊恐的尖叫声,第二天就从王爷府搬出好几具尸体,据说西边那戏班子的名角,就是被这么害死的。


现在这王爷点名要见这阿生,整个戏班子都人心惶惶。老师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老师傅心疼,心疼阿生,更心疼这戏班子,这戏班子是他大半辈子的积蓄,违背王爷的意志,整个戏班子都难逃一劫。


这班子里其他人,也都有自己的亲人,也都是薄命的人儿们。


老师傅没办法。只有阿生还一如从前般地唱着戏,只知道王爷点名他们戏班子了,他可以继续唱戏了。老师傅开不了口,似说非说,花白的胡须跟着上下抖动。只是轻轻拍拍他肩头。


“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这是命数。”老师傅说道。这乱世之中,自身都难保全,再如何心疼阿生,又有什么用呢。


可阿生什么都不知道,阿生很高兴,老师傅就像爹爹一样,不,比爹爹要更温暖。


那天晚上,阿生踏进了王爷府,也就踏进了这黑恶世界的涡旋。


阿生见那王爷,竟一点也不怯,利落大方,一曲接着一曲的唱。


王爷饶有兴味看着他,“倒是个标致。”


一曲作罢,王爷缓步走到他面前。猛的掐住阿生脖子,阿生被抵在墙上,云竹掉落到地上,泥土溅到了王爷绸缎的衣服上。


“你可知我是谁?”


阿生被掐的说不出话,急促的呼吸着涨红了脸,视线模糊之处只记得那双深邃的眼,从未见过这般深邃的眼眸。



王爷见着阿生这般美好澄澈,竟也动了几分怜悯心思。


那天晚上他覆上他的唇。那天晚上阿生很痛,他不知道什么是巫山云雨,更不知道什么是鱼水之欢,只知道那晚王爷褪去了锦缎袍子,熟练又凶狠的撕扯着他身上那件单薄的戏服;只知道王爷那晚看向他的眼神是温柔的、宠溺的,是只在妈妈身上看到过的情意。


阿生以为,这就是“爱”,像爹爹对他娘的爱。


破天荒的,王爷府那晚没有凄厉的惨叫,也没有第二天的尸体。



阿生是个戏子,这王爷府里的戏子。


阿生的声音清澈明朗,干净,不染世俗,任谁听来都拍手叫好。王爷最爱的,是阿生的那首牵丝戏:


“兰花指捻红尘似水

三尺红台万事入歌吹

唱别久悲不成悲

十分红处竟成灰

愿谁记得谁

最好的年岁”


阿生最爱的,也是这首牵丝戏,因为只有唱这一曲的时候,王爷的眼神才格外柔和,柔情似水。


那天晚上过后,王爷再没碰过他。却依旧寻欢作乐,阿生看着每晚王爷府里只进不出的陌生男子,心底竟有些别扭和难堪。


他以为王爷不再宠爱他了。

事实是王爷已经腻了。

王爷再没碰过他,因为他觉得恶心,这长久以来积累下的病态扭曲的心理,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,都只是王爷为了寻求肉体上的欢愉罢了。事后却不留任何感情,他也不在意别人的窃窃私语,王爷府外他无从得知,但这王爷府内,凡是谈论此事者,和那些人都是一个下场。这不是苦衷,不是隐情,只是如纨绔子弟一般骄纵惯了。久而久之,竟成了一种病。


那个叫阿生的戏子并不是特例——

留他,

不过是贪恋他那副好歌喉。听过一次就让人难以忘怀的好歌喉。


阿生就这样在王爷府里浑噩度日,王爷每天除了听他一曲戏外,便再也没在其他时间来看过他。将他安置在偏方内,除了那小小院子,其他地方不许进出。



阿生是个戏子,也是被困在这王爷府内的金丝雀。


阿生想娘了。想念娘给他讲的纸鸢,想念那只忘记带走的木蛤蟆,想念娘讲的故事,想念娘的粗糙冰凉的手了。


那天阿生又被传唤唱戏去了,只是想念娘,声音竟有些颤抖,也红了眼眶。王爷起身走到他面前,给了他一巴掌。


那天晚上,是王爷第二次碰他。第一次的感觉阿生仍历历在目。这次依旧很痛,身体痛,阿生心也痛。


第二天,王爷问他想要什么,不知是为了补偿昨日的残暴,还是为了换取阿生的好歌喉。


“我想回家看看我娘,还有一只纸鸢。”


阿生第一次见纸鸢,果然和娘说的一样:薄薄一层纸上画满细腻花纹,色彩在小小纸鸢上流动,每一根有火烧痕迹的竹条的清香,与墨水味道混合在一起,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味道。


王爷教他放纸鸢。纸鸢升天,王爷轻轻握住他的手,一扯一扯细细的线,在阿生的手上留下浅浅的勒痕,王爷半身环抱住他,呼吸在耳后,弄的人心痒。


纸鸢在天上飞舞着,忽高忽低,却永远不是像真正的鸟儿一样自由,纸鸢只生活在王爷府小院里的那片方型天空。直到纸鸢断了线,缠在已经枯干的老树上。


阿生很高兴,人生中从来没有这般高兴过,这般场景,阿生以为这就是他这辈子最后的归宿了——有戏曲,有王爷,有纸鸢,足矣。


那王爷的温柔,是否只属于他一个人?

那王爷的温柔,是不是对他的爱呢?



阿生是只纸鸢,一只永远没有自由的纸鸢。


阿生循这小时候的记忆,沿着那条破落河,找到了那村子。


阿生心里越发激动难耐,他要告诉娘自己戏唱的特别好,戏班子的老师傅都夸他是祖师爷赏饭吃;自己进了王爷府,受到了王爷赏识,住的那间屋子干净的床褥还有他从没见过的摆件;自己见过了娘说的纸鸢,果真就和那鸟儿一样;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叫爱,自己好像爱上了那里的王爷...


村子什么都没变,阿生家的房子却不见了踪影。眼尖的李婆认出阿生,连忙招呼他来,没想到已是这般面如冠玉。


阿生问娘去哪了,爹爹去哪了,李婆扭捏着,难开口。


那天阿生忘记了一切,忘记了自己如何回的王爷府,忘记了李婆和他说的那些话,忘记了那条破落河,忘记了纸鸢,忘记了王爷。


那天阿生死了,阿生的眼里,再也没有如星星一般亮的光了。


王爷让他继续唱戏,那戏曲里的词和调依旧千回百转。王爷听得入迷,并未在意阿生脸上被泪弄花了的脸。


阿生就这样唱着,唱着,曲是他,他亦是曲,他走了火,着了魔。整天不分白天黑夜的唱着哼着,王爷府里的人都说阿生疯了。


阿生没疯,因为阿生已经死了。


王爷终日淫乱无度,人心惶惶,更有攒攒势力企图谋反,朝野大臣逮着这把柄,暗中联合,密谋逆反,企图推徐治大将军上位。


线人传来消息,圣上大怒,那二王爷本也是个弃子。


一道密旨,密谋篡位者。斩;

一道密旨,二王爷府上,不留活口。


那晚王爷府着了火。


王爷卧床而息,不曾面露惊色,任由刺客闯入。床上起身那一刻,剑早已入喉;


仆人们死的死,跑的跑,整个王爷府竟无一人幸免。


阿生呢。


阿生听着尖叫,看见了那火苗,起身穿好戏服,对镜画着花脸,一笔一画,刻进那空洞的躯壳。


阿生在院子里唱着戏,手里拿着纸鸢。


那曲悲哀凄婉,那声音尖细如莺。


那是王爷最爱的曲儿。


盈盈火光中,阿生还在唱着,唱着,直到灰上了戏服,进了眼。


“风雪依稀秋白发尾

灯火葳蕤 揉皱你眼眉

假如你舍一滴泪

假如老去我能陪

烟波里成灰 也去得完美”


阿生是个戏子,即使这样,他也觉得幸福无比。


离开娘的那天,阿生悄悄哭了,却不巧正被老师傅给撞见了。


老师傅什么也没说,坐在石阶旁,吃着烟,看着天上黄澄澄的明月,一声叹息:



“戏子终究是个戏子。

即使为别人上刀山,下火海;唱着名角儿,画着丑脸儿,也终究只是个戏子,卑贱低下的戏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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